一
“至今千里赖通波。”我念叨着皮日休的这句诗,从扬州出发,北往界首。
“通波”就是纵贯中华大地东部腹地的大运河。我生活的扬州是大运河边上一座名城,界首是大运河畔一座重镇,一城一镇,都在历史的光阴里承受了大运河的滋养、哺育、拉伸。因此,一到界首,就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我,去看看从扬州到这里跋涉了上百公里的大运河,已是什么模样。
界首镇几乎紧紧靠着运河。镇西是厚实的运河大堤,堤下就是我们的运河。芦苇、驳船、河滩、飞鸟……现在,经过城里的运河都用了水泥、石块驳岸,还有漂亮有序的护栏,非常规整、板扎、有架势,也非常现代。而在界首,我看见了真实的河滩,河滩上的黄泥告诉我,两千五百年前的运河就是这个样子,如假包换。长长的、缓缓的坡道,搅和纠缠着难以区分的泥土和细砂,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车辙,长得很不规范的芦苇,小湾里被遗弃的小木船……所有这些,共同生成了一股气息,从人类会说蒹葭苍苍的时代出发,裹挟着两汉的高古,唐宋的盛大,明清的繁华,穿越而来,风尘仆仆,直抵我心中最隐蔽的角落。界首运河,帮助我形成了一种认定,找到了一个归宿,也让我与这里缔结了一份情缘。运河,眼前的运河,就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样子。
河滩上,有一样物件特别吸引了我的目光,就是那些东一块西一块地躺着的麻石。麻石上大大小小的洞,是用来拴住靠岸的木船的,那些洞,有的被缆绳搓磨得光滑纯净,有的却又沾着铁锚的锈迹,为一段隐秘的交往或交集保存着无法磨灭的印记。
看得久了,我忽然觉得那些大大小小的洞是来自遥远年代的眼睛,严峻、严厉而又略带不屑与苛责地睥睨着我这个冒昧的闯入者,让我一下子局促、拘谨甚至有些难堪。它的道分、它的涵蕴、它的渊源,谁能参透?以我辈如此浅薄,是想都不敢想的。但从骨子里来说,我对这种不屑十分喜欢,十分受用,它带给我无比踏实的挫败感和探幽发微的原动力。
河宽浪静,水清波寂。凭我的想象,无法知道她有多深,有多博,有多涵蕴。反正,在我的心中,这已经是一条超级大河了。
作为一个外乡人,对高邮的了解不是很多,甚至还有不少误会。古老的大运河从扬州出发一路向北,浩浩荡荡,直达通州,我一直以为,大运河到了高邮,只是借道高邮湖北上;眼前的这条河,既是大运河,又是高邮湖的一部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让我十分羞愧的臆想,我的见识竟是如此之狭仄而愚昧。我站在大运河的东岸,目力所及,能达到大运河的西岸;当地人告诉我,如果乘舟过河,到达西岸,那里才是真正的高邮湖。
不要说不远处的高邮湖水面有多壮阔、有多浩渺、有多荡气回肠,但说那里的十万亩芦苇就足以让你讶异得张大到极致的嘴半天收不拢了。行程匆匆,我未能跨过运河去触摸高邮湖丰润的水波和神秘的面容,但从那之后,这一直是存留在我心中的一个结。
高邮湖,未曾谋面的高邮湖,在我的心中,就这样低调地壮阔地隐忍地荡漾着,像极了运河边上的这座古镇,这座厚重的古镇,在千百年的尘埃之下,挺着辉煌而又悠远的脊梁,不张扬,不炫耀,却又让我的目光无法绕过。
二
同样绕不开的是界首的著名吃物——茶干。
茶干是大豆制品。江淮大地并不是大豆的主产地,但在豆制品方面,江淮人家所显示出的智慧毫不逊于任何一个大豆主产区,豆腐、百页、方干、豆腐皮、豆酱、酱油,豆腐脑、兰花干、大煮干丝、烫干丝、雪花豆腐、五香茶干……围绕大豆能做的文章,乡亲们应该是做得没有余地了。
界首茶干,这一张界首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名片,已经有近三百年历史了。别看这块小小豆腐干,却高高攀上了贵为天子的乾隆。地方文献和民间野史都留下了一段极其珍贵的大同小异的记载。乾隆爷下江南,龙舟浩荡,旌旆威武。舟行至界首,一股奇特的香气直抵乾隆爷的肺腑。尝尽天下珍馐玉馔的皇上,自然不会放过这股美妙的气息。于是泊舟登岸,寻香而来。引得皇上味蕾蠢动龙涎欲滴的,正是陈氏作坊的豆腐干。乾隆南巡,不要说龙舟所过之处的地方大员,就连云南、贵州、陕西、四川、福建的达官贵人,也不弃万里迢迢,跌跌爬爬赶来,蛰伏在运河两岸,伺机奉上天下之最的奇珍异宝,吃的用的玩的,其中当然也有最最极品的茶叶。乾隆爷边品着云南封疆大吏进贡的香茶,边咀嚼豆腐干,顿时满口溢香,颊齿惬意。这“形似银元,五香俱全,质如鸡脯”干子,本是乡间的庸常之物,却让龙颜大悦、龙心大喜、龙兴大发,快意之余,乾隆爷挥毫写下“界首茶干”四个大字。从此,这块普通的豆制品,有了一个官方名字,而且是天子所赐,于是声名远播,遍及四海。
感谢茶干的主人,至今还保留着作坊式的生产方式,让我不用耗费有限的想象力,就回到乾隆爷的年代,见识了最原始的制作流程和制作方式。
制作茶干最初的工序是将浸泡过的大豆磨成浆。浸泡大豆,当然用的是运河水。我理解,这运河水之于界首茶干,就像赤水河的水之于茅台酒;离开了这水,酒会不会还是那酒,茶干会不会还是这茶干?这是一件非常难以确定的事。
煮过的豆浆凝固了,接着的工序就是用巴掌大小的蒲包包住,扎紧,收力。这蒲包是蒲草做的,而蒲草也一定是生长在运河边上的。又是运河!蒲草的清香深深地渗透进了热气腾腾的干子,成为茶干若干鲜美味道中的一个支流,最后顺着人们的口腔,流进人们的身体和心灵最深处,与其他佐料一起,参与大豆的嬗变,成为味蕾记忆里最真切华章。
我到达作坊的时候,正好有五六名工人在收紧蒲包。这个时候的干子白白的,嫩嫩的,在我眼里甚至是乖乖的,乖得像个新生的小宝宝,那蒲包就是它的襁褓。人世间新生下的小宝宝,总是要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还要用一根布带子扎紧,民间叫“束手束脚”。这应该是母亲对于孩子人生最初的打磨,包进去的是母爱,是深情,更是期盼。我看到了工人们的那份专注,那份虔诚,那份爱意,她们也是在包扎刚出生的小宝宝。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了,这里满蕴了她们对这块“元宝”的情怀和疼爱,对这块“元宝”品质的严苛掌控和殷殷希冀。二百七十多年来,做茶干的师傅轮了一茬又一茬,但这个动作,一直没有改变。茶干制作的诸多工序和动作,和许许多多的传统工艺一起,构成了缤纷多姿、百花齐放的民间文化中最坚硬的部分。人,作为肉体的人,可以流失,可以消亡;但是由人类创造的工艺,是一块坚硬无比的核,永远不会消失、泯灭。
做茶干有20多个流程。最重要的一个流程是做酱。酱的味道和口感直接决定了茶干给品尝者带来的感受。
我在作坊的院子里遇到了一个酱园,露天酱园。园子里安放着五六十口大缸,缸上苫着斗笠形的金属盖子。这些缸里,藏着让乾隆爷赞不绝口的界首茶干的绝大部分秘密和精髓。
主人说,缸里酿制的是酱,做茶干必须要有自己的酱园;买别人家的酱,口味就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了。
每年的清明前后,作坊就要开始做酱了。煮好的大豆,当然也用小麦,粘上上好的面粉,等待长毛;长到一厘米左右,就倒进缸里,差不多有三百斤大豆或小麦。再注满一大缸煮好的盐水。下面就是等待了。“晒足一百八十天”,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一句用于营销的广告语而已,在这里,我明白了,“一百八十天”,其实是由豆成酱必须经过的时间历炼。大豆和小麦泡在缸里,当然会遇上阴天和雨天,这是必须扣除的,所以整个过程需要二百天左右呢。
做酱的过程是日晒夜露的过程,白天将酱缸盖上,太阳的温度隔着“斗笠”传递到酱缸里;晚上将“斗笠”揭开,让酱充分吸收夜露。承天地之瑞气,吸日月之精华,就凭这一点,界首茶干想要不好吃也难了。
“晒足一百八十天”之后,酱香已经弥漫了界首幽深的巷子了——其实在整个晒制的日脚里,那醇厚、浓酽的酱香就一直在飘、在溢,醉翻了远近的百姓;界首的街道上,口水不知打湿了多少路面。带我参观的张先生就住在茶干厂隔壁,主人这一次还是没忘了和他开玩笑:“我又要向你讨要闻香费了。”
时间到了,就开始榨油,榨酱油,榨出的酱油是用来酱茶干子的,干子的味道就此产生了。榨酱油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做法:将已经具有了很高品质的酱灌入棉质的麻袋里,放入榨桶。加压后,满是酱香的酱油就汩汩溢出,这就可以酱茶干了。
就如同风靡全球的可口可乐有一份神秘的配方一样,界首茶干也有很多神奇之处。中华大地上很多民间绝活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次,传内不传外。界首茶干每一道工序都有很多的窍门,比如豆浆点卤的轻重,直接关系到茶干口感的糯软,但从来不外传。所以点多少卤呢,标准只在大师的手里,更在他们的心里,没有确切的书面记录。还有酱,是不是到了火候,轻轻用食指抠一点尝一下,心里就有数了,至于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还没好,什么是好酱什么是孬酱,也全凭师傅的感觉。没有哪一本书有过规定或规范。这真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啊。在界首,我还听过一个颇为诡异的规矩:有的属相的人是不能进入酱油作坊的。比如属鸡的来了,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不让他走进来。因为有一句话:一粒鸡屎坏了一缸酱。这不是一缸酱的问题,是整个酱园里的酱啊。今年的酱坏了,今年的茶干就别想做了,这一年就轮空了,要等来年清明了。这可不是儿戏。据说啊,真的有一位属鸡的来了酱园,结果本来应该长黄毛的酱豆长出了黑毛,那一年的酱全报销了,茶干的成色自然大打折扣。民间有好多说法,看上去没有什么道理,你却又不得不信。比如立夏那天孩子不能坐在门槛上,否则会疰夏;比如不能在屋里打伞,否则会不长个头……道理在哪里,道理就在规矩里;规矩在哪里,就在这些道理里。我这是玩文字游戏了,你就信吧。可是人家来了,不能直接问人家属相。怎么办呢?水乡人有的是智慧。不管是谁,先拦在门外与人家拉呱几句,问人有多大啦。年龄一出来,就知道来人属什么的了。
关于茶干,在界首镇还流传一个神奇的故事。
从前,有户人家靠近界首运堤大码头,主人叫陈锦棠,惨淡经营一爿小豆腐店。这户人家生活虽清苦,却也乐善好施。一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早晨,陈锦棠打开店门,见一个叫花子瘫坐在门前,身下垫着草席。陈锦棠连忙将他搀扶进了店堂,热心照顾着。这个叫花子还是个瘸腿,有一天,他突然开了大小茴香、丁香、三甙、桂皮等香料货单,说要让陈家的豆腐做成香干,陈锦棠按他的办了。熬制香卤时,叫花子还硬将自己的垫席投进灶膛,说是这样灶火更旺。看官,这个垫席并非凡物,是采百草精华编织而成的,用它熬制的香卤香飘数里。香干做出了,陈家生意红火,门庭热闹,叫花子却驾云而去。原来啊,这貌似叫花子的瘸子即是“八仙”中的“铁拐李”!
这只是个传说。
然而,近三百年来,界首茶干的创始者和传人们,从来没有些许投机取巧的想法。磨浆、点卤、打包、压榨、制酱、浸泡……一切都还是乾隆年代的模样,让我们毫不费力就回到了那个已经远去的时光。
一块茶干,凝结的是岁月,是风尘,是流年,是乡情。
一块不起眼的茶干,透出的是精细、坚守、执着、专注,还有善良……这是界首气质:沉郁。
三
当然仅仅将界首茶干作为招牌显然是单薄的,粗浅的,甚至是鄙陋的。
界首还有一个压箱底的宝贝招牌。
现在我要把一个古典词汇推到你的面前:驿。驿是旧时供传递公文的公家人中途休息、换马的地方。这个词涉及到交通、讯息、情报、物流,再延伸下去,还有客愁、战争、游学、迁徙……更具体一点,这个词与天子诏谕,军警急报,商贾汇票,朝廷批文之类的关系紧密。总之,这是一个信息量极大的词汇。
说到界首驿,必先说盂城驿,盂城驿名气太大了,气势太盛了,以至于要用一个县城来作为它的名字才得以匹配,华夏独此一例。相比之下,界首驿明显受了委屈,很长时间内尤其是今天的人们心中,界首驿一直生活在盂城驿的巨大阴影之下。
但是界首人是不会忽略这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的。
界首也是很重要的驿站!遇到的几位界首文化人,几乎都会这样告诉我。
大运河从这里流过,高敞的运河东堤是通衢古道,界首与许许多多运河边的重镇一样,无论是水上还是陆上,交通都很便捷。跑累的马儿和公家的人儿,体乏了,需要休息一下,调整一下,于是在古驿道上,界首也成了一个重要的定点。选择界首,条件充分,理由充足。公家的马儿和公家的人儿,当然是需要好吃好喝了好休息的。好吃好喝,在界首不是问题,这里物阜民丰,土肥水鲜,粮食丰盈,草料茂盛。吃饱了喝足了上路吧,如果是在明代,向北到北平还有两三千华里呢。
站在运河东堤,我仿佛听到了马蹄由远而近,得得而来,鼓点般应和着运河波涛,敲击着江淮大地,扬起的尘土遮住了我远望的视线。界首就是这样,她能让你轻而易举地就活在你想活的那个年代、那个场景、那个历史的页面。
是驿站带来了一方水土的繁华,还是一方水土的繁华吸引了官方在此设驿,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不想在此纠缠。
明代天启年间的程春宇辑有一部《士商类要》,其中选载了一首《水驿捷要歌》
试问南京到北京,
水程经过几州城。
皇华四十有六处,
途远三千三百零。
从此龙江大江下,
龙潭送过仪真坝。
广陵邵伯达盂城,
界首安平近淮阴。
钟吾直河边下邳,
新安防村彭城期。
夹沟泗亭沙河驿,
鲁桥城南夫马齐。
长沟四十到开河,
安山水驿近章丘。
崇武北送清阳去,
清源水顺卫河流。
渡口相接甲马营,
梁家庄住安德行。
良店连窝新桥到,
砖河驿过又乾宁。
流河远望奉新步,
杨青直沽杨村渡。
河西合河归潞河,
只隔京师四十路。
逐一编歌记驿名,
行人识此无差误。
明末南京、北京之间,共有46处沿河驿所,高邮就占了两处:盂城驿和界首驿。我不能无原则地将界首在历史长河中的地位抬高得怎么尊崇怎么显赫,但至少,界首与其他45个驿所的重要性是不分轩轾的。
驿站始于春秋时代,历代经营,到了元代时组织更加周密,规模更加庞大。《元史·食货志》:“元都于燕,去江南极远,而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众,无不仰给于江南。”元代,京杭大运河进一步疏通后,驿站由军队管理,时称运军,沿线管理驿所的官兵过到了有十万余人。
界首驿就是在元代正式设立的。这是界首地位的重要性所决定的。
《清会典事例》的相关记录,也佐证了界首地位的尊隆。清代定都北京,政治重心北移的同时,朝廷建立了以京师为中心的驿站网络;在各条驿道上,每隔五十华里设一驿站,各有马、船、轿以及水夫、轿夫等。全国共有驿站一万多处,驿马二十多万匹。运河两岸的驿站水陆并举,大运河成了交通、通讯运输的中枢神经。《清会典事例》卷六八八说,京师皇华驿、通州潞河驿到高邮界首驿、盂城驿再南下到杭州武林驿,起讫之间共四十七处。
但是我们看到,鱼台县河河桥驿到沛县的泗亭驿,邳州赵村驿到宿迁县的钟吾驿之间,都是一百二十华里。德州梁家庄驿到武城县的甲马营驿,聊城的崇武驿到阳谷县荆门驿是九十公里。可见五十华里也不是一个定数。界首的北边有宝应安平驿,南边有高邮盂城驿,在同一县内设立两驿,没有先例。但界首,位于高邮、宝应、金湖三县交界之首,占运河要津,水陆要冲,在这里设立水陆驿所,是必须的,必要的。
高邮湖的水,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巨浪滚滚,喻示着人间的一切,既有太平盛世,也有烽火连天。不管是怎样的人间和世态,每一处驿所,都是朝代和时代车轮上的一节至关重要的链条。这个链条的属性,是时间也是空间的,是前行的也是承续的;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是文化的也是历史的;是江山万里的也是人间亲情的……书写不尽的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给这条巨大的链条赋予了无限的活力和内涵。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时光也是如此,人间也是如此。南来北往的马车和船只,南来北往的差役和信息,搅动了界首的空气和日常,于是,界首生动起来,鲜活起来:信息的交流、文化的碰撞,甚至各种方言和服饰的混搭,都让界首厚重起来,丰润起来,优渥起来。
我们可以想见,界首,这个运河边上的水陆交通的重要节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上船的下船的,上马的下马的,行色匆匆的,优哉游哉的,骑着高头大马的,赶着车卖浆的……共同创造了界首的繁华、繁荣、繁盛,界首镇上商家鳞次,店家栉比,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俨然一派小城镇大气象的境况。
四
时光的马蹄已经远去,历史的尘埃已经落定,今日界首也归为宁静归于寻常。运河的流水依然滔滔不绝,浩荡欢奔,流水带走了当年的情节和故事,人物和衣袂,场景和声语,但带不走那些沉淀在血脉里和骨子里的菁华。当年,天南海北的人们捎来了各自精神的、物质的,民间的、官方的,有形的、无形的,书面的、口头的,阳春白雪的、下里巴人的文化要素和文明形态,界首结合自身的积累和积淀,吸收、发扬、重塑,一步步走向丰饶、丰厚。在界首,你会感受到古镇的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古意盎然又生机勃发:邮政文化、交通文化、典当文化、美食文化、水利文化、宗教文化、建筑文化、商业文化……林林总总,蔚为大观。
在界首,踏上沉默厚重的大河滩,走进驿站旧址,踱步茶干作坊,仰望护国寺门匾,抚摸古码头、子婴闸那些沉睡的石头,穿行于南北大街、林家街和太平街,探访星罗棋布的老字号遗存,踏进陈氏旧宅、周氏旧宅、叶氏旧宅或翁氏旧宅、韩氏旧宅……我想起作家于坚踏访印度时所生发的感慨:“印度依然保存着过去,一望可知。印度的过去还没有退回到史书中,印度的过去活着。”抚摸一面面斑驳的墙壁,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我告诉自己,守望、传承、保存、呵护,这些动词都不属于界首。只有一个词适合安在界首老街的门楣上——生活。界首一直以“界首”的面貌生活在界首:界首蛰伏在岁月里,还将蛰伏在岁月里。这是一座有着层层叠叠包浆的运河重镇,一切波澜和显赫都包藏在她古朴甚至有些木讷的外表之下,她因此浑厚、醇美、圆润,还有本文所要表达的主旨:沉郁。
苍茫之间,我只是一个过客,是大千世界的一个过客,是时光丛林中的一个过客。当然,对于界首来说,我也是一个过客,我匆匆要走了;但,界首不会走,界首会一直古典地雅致地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活着,陪伴着她生生世世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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